老家已长满没膝深的荒草，桐、槐、杨树的枝条刈了又生……每年春分前一天的添社日回家祭祖上坟,都要让近亲族人帮忙用斧头、铁锨整理一番。
今年也不例外，整理完毕后，忽想起要看看上屋，就用斧头砸开生锈的旧锁，“吱-吱-呀-呀”把门推开。遍地是零星的碎土和狼藉的麦草。墙上糊的旧报纸早已泛黄，轻轻一揭，便可成片的撕下来。壁间还挂着往年的那块方镜，走近了模模糊糊还能看出人影。用手拭去，也扒拉得不太清楚。镜框后面隐现一张卷起的纸条。随手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还款单，内容如下：
《信用合作社农贷还款证明单》5555555
收款日期：88年11月14日
户名：万选钦地址：田（湖）乡黄村第三居民组
原贷年月日：88年6月1日，原欠金额：100.00,本次归还本金:100.00,期限:120天,利率:1.2,利息:4.80,晚还:43天,利率:1.8,利息:2.58,本息合计:107.38。
本息合计（人民币大写）：壹佰另（零）柒元叁角捌分整
这张还款单是第三联，上盖有“嵩县田湖人民公社信用合作社黄村大队服务站”印章,写有信贷员“郭会营”的签名。
只所以描述得详细，是因为圆珠笔复写的第三联字迹不清我得努力去辨认，也因为我用心把这张还款单的日期进行了比照，对本金、利率、本息合计等数额进行了核对，想把它如实写下来。
回想二十一年前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毛手毛脚，没有心肝的年轻小伙子。顿顿饭能吃下一斤馒头，把上高中的功课记在心里没有落实到行动上。只记得每星期天回家伸手向家里要钱要粮而不计家人的做难费事。只知道和同学们嘻嘻哈哈取笑打闹，只知道每天下午课后、每星期天和一帮球友在篮球场上狂奔追逐——
从来没有深想过，家庭的供养艰难，父母的含辛茹苦……
父亲一定是在麦收后,应对种秋买化肥和我每星期花费七八元钱的煎熬中,经过多次盘算,在6月1日的傍晚走进了郭沟信贷员会营的家中，他在100元的贷款单上签下了名字，然后揣着或十张一叠或二十张一叠或者更多张一叠的钞票回到家中。这其中的数张钱一定被我卷了起来，随意地塞在裤子上的表袋里，走进了学校，变成了饭票，或者变成了校外饭馆中的数碗羊汤。9月底的时候，父亲一定牵挂着还贷到期了，但还不了这笔款。只好在紧挤慢拧中捱到了当年的11月14日。秋风早起，地上寒露，父亲把多张纸票数了又数，再次走进会营家中，让会营填写了这张还贷证明单。也许会有角儿碎分的找零，父亲攥着这张还款单，捏着几张找零的角票或硬币儿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回到了家中，没有多想的把这张单据夹在了正屋的方镜后面。
二十一年后的3月20日上午，祭完祖宗和父亲后，我在老家庭院春日明媚的阳光下，细细地看着这张还款单，除了惊奇、迷惘之外，更多的是为人子者的愧疚，是永远也报答不了父亲的终生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