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我本不想去的。我最近工作,就像包饺子的师傅,送来的饺子皮软硬薄厚,馅咸淡粗细,但包出的饺子必须大家满意,老板满意。满桌的缓急文件,我就如举着双沾满面的手出去招呼人,自己心里都别扭。
但是只能去,这其实没什么商量的。牵头单位的人忙活着,我在一旁点头微笑。这状态,就是开车替朋友的亲戚娶新娘,守时、认真,却盼着早结束。
于是,进出不同的房间,与高矮胖瘦的人握手,喝口味接近的招待茶,听千篇一律的介绍,我真有点心不在焉。
川道的几家看完,还要上岭。我不很乐意,但是,也有那么一点期望。
已经很久没有上岭了,看看也好。这个时节,总是天热心焦,还真没有来过。
上岭是省道,两旁碧绿的茂盛的玉米地,沿着坡势起伏着远去,就像披着绿毯的巨人。再远处的山峦绿色稍淡些,也显得不很生动,敷衍的样子,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有整体的形状,没有多少层次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刚下过雨的原因。田间也不时出现村庄屋顶的红瓦,也像是要被这无边的碧绿淹没了。偶尔路边田埂还有墓碑,这谁家子孙不错,颇占了通风采光的好地段。
上岭就告别省道了,是乡道,刚好两车错过的宽度。就看到了前头下过的雨。有的带了泥土躺在路中央,有的干脆毫不在乎地躺在路中间的坑里,让我们绕着它走。而更多的雨,你可以感受得到:铅灰的天空,没带水珠却沉重得结实的玉米田,夹杂着潮湿的无处不在的气味,没有鸟雀嬉戏的无趣。我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低落的情绪。
同行的小弟生动而略带夸张地讲着几年前他力战群雄喝二斤多白酒,我的耳朵认真地听着,不时还做句点评。我的眼睛却搜索者,和我的心。
乡道窄,两旁的玉米就更显高大和茂盛,甚至感觉到有些压抑。我们就如同穿行在绿色的胡同中,也如奔跑在大海中就要合龙的绿浪里。没有道旁树,忽然有几朵**的丝瓜花,几朵粉色的牵牛花闪过,低调而沉静,虽然扛着喇叭,却是不想让人发现的样子,没有蝴蝶,应该也没有蜜蜂吧。有时有田间小径,被杂草侵占着,也显潮湿,只有那么几步远,其余的也被绿色淹没了,不知所踪。
树林也被淹没了。岭上有成片的刺槐,这我在这个季节之外都看到过,它们在沟壑里,现在只看到不高的树梢,灰黑色的成串果荚挂着,和着那饱经沧桑的树叶,更显得苍老。与已经干褐色的玉米头顶的如柴的缨花呼应着,更显了无处可逃的衰败。
村庄也被淹没了。即使是就在路旁的人家也是。房子是和路垂直的方向建的,有的被各种树挡着,有的一半的院子都种了玉米,几乎没有看见一个完整的墙。不是做饭时候,没有炊烟,看见一位老伯在门口抽着旱烟,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是一年里岭上最为繁茂的季节,无数的将要收获的喜悦,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是最为壮硕和有力的年月。
只是,没有漫山遍野的春花的娇嫩可爱,没有初夏的远近高低的土地的红的膛和绿的庄稼拔节的生机勃勃,没有深秋蓝的天空满树的红叶,没有冬日辽远的瘦骨和苍茫。只有铺天盖地的、密不透风的沉甸甸的忙碌!
也如我吗?源源不断的工作,乱七八糟的杂事,似乎成功,似乎重要,只是还有童年的纯真,少年的轻狂,青年的无羁吗?而沉静,还在不久的将来等着我吗?
立秋才三天,我在四十来岁的日子,跋涉上了岭,就遇见了它。
2015-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