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小儿子睡了,做完了家务,躲在厨房里抽了两根烟,仍然不知所措,穿好衣服,出门。
明天就初七了,要上班。春节就算过去了。
外面很亮,令人不安的明亮。对面高层里的窗户,许多窗户还挂着一对大红灯笼。小区院子的路灯,街上的路灯,还有道旁树上缠的灯带、挂的灯笼,很亮。
出大门,街上仍然三三两两的人,我绕过小区围墙,走偏僻的路去。
只是,这是春节,春节是无处可逃的。偏僻的路上也是明亮的,令人不安的明亮。
我把衣服的帽子翻上来戴着,慢慢地走着。低着头,有时又高高地抬起来,看着天。穿过春节的灯光,天上的云密密匝匝地铺着,灰灰的。
有人大声说话,很高兴的样子,我抬头看了看他们的手舞足蹈,忍不住泪如雨下。他们呆的地方,几个月前,我把车停在那里,黑暗中,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而今晚,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了。
拐过弯,走向河边,高高的路灯更加明亮,更加地无处可逃。就连我的影子,都逃了,只剩下那么一小绺,就像我一步步撒下的灵魂。
昨晚下了雪,过年是不欢迎雪的。中午的太阳把路上的雪都送走了,人行道的地砖上,中间已经干了,砖缝里都还是潮湿的,还没有足够的温暖给它。草还枯黄着,我知道它们有根,还会绿,但春风还没有来。地上,不时有仗和烟火的残痕,还有那一个孩子吃过的糖纸,甚至某人走亲戚酒醉后呕吐的残痕,春节,多少人留下了自己幸福的痕迹。
树上,去年的树叶还有,皱皱的,破絮一样,它们挣扎过寒冬,等到了春天,更会被淹没,尸骨都无法找到。一个熟人,擦肩而过,很奇怪地看着我,敷衍着打了招呼,各奔西东了。
河边也是明亮的,五彩的,流动的。只是河是黑沉沉的,不声不响,淹没了一切一样的黑沉沉的。
忽然抬起头,看见了月亮。云层中弯弯的,那残存的明亮的部分是惨白的,是一种带着挣扎的明亮。其余的呢,许许多多的相比暗一些的碎片,似乎是在逃离,犹豫的不忍的逃离。云不时过来淹没它。而它,执拗地挣扎,就像一滴长长的泪水。
我在河边,双手缩在口袋里,河边有栏杆,我知道它们不让我过去,但是我知道它们是冰冷的,坚硬的。
我在河里发现了月亮,它距离我似乎比天上的近了,就显得明亮了一些,冷峻地逼视着我。似乎它一直在等着我,这么热闹的春节,它在冰冷的河里,没人和它说话,它那么孤独和寂寞。它也不想说话。
它等来了我,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它。我哈出的气本是热的,可惜到不了它跟前,就被寒夜冷气打散了。我的泪也是热的,但是,还没有流过我的脸颊,就变成了冰,渗入了我的毛孔,渗入了我的心。
忽然,它又被淹没了,静静地被淹没了,我又看到了它的挣扎,它的执拗。河里的垃圾,缓慢地压过来,似乎要把它带走,它不走,它寸步不让。我看得见那垃圾,那是枯草,去年的曾经茂盛的绿油油的草,它们围着它,给它说着,不厌其烦地劝说着。但是它,仍是坚定的,不声不响的,直到那冰冷的河水推着它们离开。
它们走了,也带了河里碎裂的冰吧。
我好想去拥抱它,给它温暖。然而,我抽完了一支又一支烟之后,还是没有。
一对情侣走过来,停在我身边,他们也看河里。但是,河里没有他们想看的,于是他们走了。
我抬起头,对面黑魆魆的白鹿原坡,有一点微弱的光,暗暗的,却也是固执的亮着。
一只夜鸟,低低地飞过我的眼前,静静的,没有声音。也许白天它是斑斓的吧。我的眼睛追着它,直到它也沉没在黑夜中。
我长啸一声,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冰冷的,没有回声。只有春节的此起彼伏的放声。
回吧,孩子不知睡得安稳不安稳。
春节终于完了,明天还要上班。
2019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