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一处原宋朝邵雍晚年隐居自名“安乐窝”的地方,毗邻曹子建写《洛神赋》的洛河,与葬关羽首级的“关林”和武则天用脂粉钱倾力打造的“世遗”龙门石窟不远,距白居易晚年安居且长眠的香山数十里。几处红砖楼房隐约在法国梧桐的浓荫之中,远处,似有若干或粉的裙子或白的衬衣,在开着刺玫和牡丹的花池旁读书,近处,有刚打过球的男生在抹汗走过,好像还有些许的汗腥味,楼檐下的音响中放着《滚滚红尘》…….我一想到母校,就有这些记忆。而夹在这些记忆中的,是我二十岁时运动后的怦怦心跳和在图书馆里读了半天书后,面对天光日色的恍然。在心跳和目光迷离之上的,是我念念不忘的,特别是在需要我用心想些母校什么的时候,总是想起的朱青
老师。一个秋日的晚饭前,我提着塑料水壶去打热水,走到茶炉旁,看到有七八个同学在挨个就着两个水龙头用壶接水,在他们后面有一个朴素的中年妇女,肩上搭着老式农村妇女蒙的蓝围巾,提着一个竹壳水壶,在默默地等着他们。走近了,我一看,哟,是教我们文学概论的朱青
老师。我悄悄地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等着几个同学打完水后,慢慢地走到近前,先取出木塞,再凑到龙头前接水,水声像飘忽的风语……..她接完水后,就默默地走了。看了眼她的背影,我扭头接水,想起她上课时像水流样细淌的声音,很好听的正宗北京话…….从此,我认真听她给我们讲的文学概论课,她讲俄罗斯文学,讲果戈理的《死魂灵》,讲追求自由的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们,讲普希金的诗歌,讲契诃夫的优美小说,特别令人难忘的是,她讲的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娜达莎,讲《复活》中的玛丝洛娃,讲《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卡列尼娜,讲忘了谁写的小说中的英莎罗夫,还有娜娜……她讲课有一种让我们怀疑的,从瘦弱身躯中传出的清亮声音,脸色平静如对无人,眼睛狭小但炯炯有神,给我的记忆是,再优美的俄罗斯文学,再丰沛的俄罗斯情感,也是先通过朱青老
师的清亮声音传到我们的耳朵里的。我是中文系学习委员,要给老
师们送作业的。有一次,一个同学对我说,朱
老师让你下午第二节下课后到她屋去一下。下课后,我上到朱
老师住的筒子楼二楼,看到她的屋门柄上,挂着一张小纸条。我拿来一看,上边写的是,志敏同学,我有事先走了,你把作业先拿走。有些同学作业不太认真,我已批过了。告诉同学们,快到期末了,要认真把作业做好,如果以前有缺的,要赶紧补上。教务科通知教师近期交各系学科的平时成绩,切记,切记…….冬日的一个晚饭后,我和两个同学在大操场闲转,远远的看见
朱青老师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用手支着下巴,一动也不动,头上还是蒙着那条蓝围巾。她的面前是天边黝黑的一溜云和云缝里透出来的点点若有若无的夕阳之光。那天有风,虽然很凉,但是风很轻,好象没有一样…….听知道的同学说,
朱青老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分配到我们学校任教,是随爱人到洛阳的。八九年学潮时她走上街头呼吁,和她的学生一样……..但是我们没有见过朱
青老师的爱人,我们没有见过教书之外朱青老师的笑脸,我们听过的是朱青老师上课时的清亮声音,我们见过的是朴素如农妇一样的朱青老师。从母校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朱青老师。“安乐窝”、“关林”、龙门石窟和香山从此也很少去过。洛河常常经过,河水汤汤,但,那不是从母校流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