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后院里有棵老桑
树,很老很老了,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就在
树上采过桑叶,摘过桑椹。我的故乡在太行山下,桑树并不多,一个村也难找到几棵,而我家就有一棵,它长得又高又大,枝叶繁茂,远远看去,郁郁葱葱,十分喜人。每到夏天,浓荫遮蔽房前屋后,整个院子里都凉爽宜人,在我的心目中,它是我家一宝。其实,桑树就是宝树,桑叶可喂蚕,桑椹既可食又可酿酒,桑枝能编筐,桑皮能造纸。桑树还是药材,它的叶、皮、果、根都能入药,有祛风湿去疼痛的功能;至于它的木材,用途就更广泛了,我家就有桑木杈,桑木凳,桑木桌,最令人难忘的是我家的桑木扁担。它桑韧性强,弹性好,百斤重的东西用它挑起来,颤悠悠的,感觉不过八十斤。我家穷没柴烧,冬春天就到黄河滩割蒲草,来回二十多里,用的就是桑木扁担,走着还唱着“桑木扁担轻又轻呀,打来蒲草好过冬呀……。我小的时候还喜欢养蚕,我的小伙伴中也有几个喜欢的,
老桑树就成了我们常聚会的地方,每当春三月蚕季到来时,一放学大家都到我家后院爬桑树,采桑叶,有的就干脆带上蚕筐,采下桑叶,放到筐里,一个个瞪圆小眼睛看着蚕吃,心里美滋滋的,嘴上笑呵呵的。麦黄时蚕慢慢长大了,吃的叶也多了,我们一天就采几次。这时候,桑椹也由青变红,由红变紫能吃了,我们就边采桑叶边摘桑椹吃。那紫红的蜜汁把手染红了,把嘴巴染红了,那甜甜的滋味呀,不要说一辈子,几辈子也忘不了。有一回,因为只顾喂蚕,几天我都没休息好,头有点疼,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脚摔破个口子,流了血,腿也瘸了,我娘急忙找到村里的一个姓邓的
老先生,他给说了个偏方,其中有两味药都是我家老
桑树上的,一是桑椹,一是桑根皮,回家熬成水,早晚各喝一次,再用水洗两次,过几天头不痛了,腿也不瘸了。我十六岁的那年,离开了家乡,就像深秋的桑叶落在村边的小河里,漂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一漂就是几十年,但岁月的流云遮不住我童年心中的一片阳光。我喜欢读古书,常常碰到那些描写
桑树的文笔,如“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柳宗元《闻黄鹂》)“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孟浩然《过故人庄》)每当读到这些诗句,我的心就飞回了故乡,飞上了老桑树。有一天,从故乡来了位远方亲戚,我向他问起了家乡事。他说:“有一次遇大雷雨,老桑树被劈雷殛了,光剩了个秃顶,后来大炼钢铁时,村里人就把它给烧了。”我急忙问:“是连根挖的?”他说:“是用斧砍断的。”“后来没再发出新芽?”“差不多年年都发,你家院墙塌了,羊进去乱啃,有新芽也叫羊啃了。”我听了心里难过了好几天,夜夜做梦,不是梦到雷殛,就是遇到羊啃,仿佛雷殛羊啃的就是我自己。那之后,又过了些年,我终于有机会回故乡了。我来到我家后院,这里早已是废墟了,看到这一片荒芜,我的心就又回到了童年的情景中,我和小伙伴们在采桑叶,在笑迷迷的吃甜甜的桑椹。我想,这老桑树历经沧桑,是不会死的,它肯定有顽强的生命。那顽强的生命,是雷殛不死的,斧砍不死的,羊啃不死的,它一定还会有新芽冒出。于是,我就在乱草丛中寻找,啊,果然被我找到了,在老桑树根的老地方,一棵嫩芽冒出了土,鲜嫩鲜嫩的。我急忙找了树枝和竹竿,在它的周围扎了一圈篱巴墙,把它保护起来。老桑树的下一代和它的后辈子孙不能再遭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