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与妻挽臂街头,常引来文友的哂笑:“看老两口手拉手,多黏糊……”我只好默默地报以苦笑。少有人知,54岁的妻因糖尿病及并发症近乎失明,走在路上分不清平地与斜坡、台阶的差异,我已成为她行动的拐杖与依靠。从表象看,妻依然皮肤白皙,脸上皱纹不多,头上黑发不少,体态适中微胖,只是双目神渺,看不出她是个病人,但却病得委实不轻。妻没有多少文化,反应不快,稍嫌木讷,但她出身老城名门望族,朴实,厚道,好客,与家人、亲属、邻里相处和谐,宁受委屈也不斗嘴争强,以“面软”赢得了半生平和。妻还有一大长处,就是孝顺,逢节假日,我们总要去看望双方父母,无论我买哪样礼品,妻从不干涉也不怕花钱,尽管一介文人常常捉襟见肘,她也能不折不扣地做到“两边都是妈”。再有就是,不管同学、伙伴、同事、文友谁人来到家里,不论身份长幼,不用吩咐她都会笑脸相迎,拿烟(我并不抽烟)、沏茶、洗水果,有什么能款待客人的都拿出来,决无半点吝啬,决无虚情假意。“过日子要俭省,待客要奉承”,据说这是她家传的名言。我因为操持饭菜的水平不济也永无长进,每有客人来玩来访,我们总是上饭店“撮”一顿,无论怎样点菜,妻从不埋怨我奢侈“超标”。哪怕月末我们吃豆芽咸菜,妻也每每真情留客,这在现今社会讲求实用的家庭主妇中间似乎是不多见的。这也是我在同学、文友间唯一可以炫耀的“资本”。妻是天生的体质较差,柔弱多病,但她顽强地挑起了家务的担子,下班后日复一日,做饭洗衣服侍弄孩子,使我能在工作之余,晚上不受干扰地“爬格子”码文字,年轻时常有作品见诸报刊,被一些文友看好,并在新闻文化媒体任“九品官”20余载。记得改革开放之初,女儿仅满周岁,时逢北京国家机械工业部筹办行业报纸,暂借大企业报社记者去帮助工作,我有幸前往协编文艺副刊。妻本不欲我去,她忒怕孤独,但她理解我年轻时想见世面的心理,默默地挑起家务重担,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她骑着劣质小三轮自行车上班的路上,车轴突然断裂,她和两岁的女儿从车上摔下来,母女俩相拥而泣……她却没有把这些打电话告诉我。我在北京机电报社结识了不少文友,见了世面,开阔了眼界,为我半生从事新闻文化工作奠定了基础。在那期间,我在北京边工作边学习,夜半醒来时,常常情不自禁地吟哦“我身非我身,本是君所有,男儿报国去,谢君许我走”的诗句,升腾起感念妻女的思乡之情。妻性格内向,沉默寡言,这几年却常常带有歉意地念叨:“是我拖累了你啊,要不你不会这样寂寞。”我哑然。既然命运把我们捏合在一起,这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妻是弱中的强者,我是强中的弱者,阴阳合理搭配,这恐怖是“老天爷”的精心安排,那就认命并勇于担当吧。我这人生性没有多大出息,怜子怜妻恋家,出差在外也会想着家里。这里面有妻爱温柔的束缚,儿女伦常的束缚,父母亲情的束缚,不知是美是丑,总有点难言的忧伤,说是美也让人感到有点累,却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的根扎在河洛飞不出故乡了——这不知美还是悲?中国的男士尤其是文人大都爱显示“大丈夫”之气概,似乎愈不怜子怜妻是愈豪气干云,愈早出晚归不理家事愈是“奇才可居”,对此我实在不敢苟同。吾妻病矣老矣,我自当执妻手,
慢慢走,甘同尝,苦共忧,人生驿站不相弃,企盼来生再聚首……就此打住,免得文友们为之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