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我坐在院子里,一个人。
这是三姐家的院子,我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抽烟。烟盒和打火机放在地上。
院子不大,一半是土地,一半用砖头铺了。还有灶房,还有放农具和柴火的房子,前头还有平房,大门开着,可以看到外面去,外面没有人。
靠左边的墙,种了一些韭菜,还有一棵葡萄树,一窝丝瓜。
我的身后就是三姐家的窑洞,孩子在里头睡觉。
我睡不着。我抽烟。
天很蓝,有几朵白云,看不见太阳,但是,还是很热。
九月一日马上到了,孩子就要开学,但是,太阳还想再热热,谁有什么办法呢?我的额头和背上都有些微汗,从地上升腾起来的热气,包围着我。
院子左前墙外面的大槐树,仍然繁茂,遮盖了我的大部分天空,但是树叶毕竟稀疏了不少,就像中年人的头发,也呈现出花白的迹象。知了的单调、嘶哑的声音从那儿传出来。知了的声音从来都是高调的,但它们知道,虽然还很热,属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世界还是五彩缤纷的,但知了如我,已然是逃不过命运的。
右墙外房子背后,一棵枯树,只能看见最高的枯枝,如聚拢的手指样的高处,一只黑色的鸟儿懒散地架在那儿,羽毛不整,像一团破旧的抹布,我不禁定睛看着它。过了好一会儿,它欠起身,飞了起来,竟然是一只喜鹊,黑白相间,有着精致的干干净净的羽毛,长长的尾巴,它敏捷的优美的飞过天空。我不知道它刚才在干什么,在想什么,独处时竟如此邋遢,如此不堪。
那丛丝瓜,很茂密的样子,在土墙上散开,许多金**的花,还有许多丝瓜,大的如绿色的棒槌,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也懒洋洋的。它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但却一副知天命的模样,没有奋斗的生机勃勃了。
我低下头,土地上无数小小的不规则的图形,那是土地龟裂的皮肤,细细的,没有卷曲,如网状伸展开去。这是土地的常态,没有种子的土地的常态。和我的皱纹一样,和我满脸的风霜一样。
蚂蚁,许多蚂蚁,在上面跑来跑去,一刻不停。大的,黑黑的,有着细长的腿,不知疲倦的来回奔跑。小的呢,灰灰的,甚至有些萌萌的,也跑来跑去,它的腿,还隐藏在身体底下。
我不知道它们在忙什么,很少有带着食物的,它们似乎就是为了忙而忙着,一刻不停。谁不跟着谁,但难免互相踩着其他人的足迹,而足迹,断是看不见的。
蚂蚁啊,你来到这世界,究竟来干什么?为了理想吗?为了未来吗?为了后代吗?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奔忙,低着头,一刻不停,一刻不停。
这么大的世界,你就在这小小的院子,有没有走出去过,有没有看见过人间的繁华,有没有品尝过人间的美味,有没有爬上过某一个高高的树枝,哪怕是某一个青草的枝头?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留下的开心的笑声?
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总是带着开心的笑声的妻子,她已经永远不会再来了。
烟灰落下去,在冥冥之中竟击中了你,你有没有感到疼痛,有没有被灼伤。这灰烬,不是食物,你抓住它,有没有品尝它的滋味,那已经损害了我的健康的燃烧,对你来说,怎么样也谈不上财富。
一口痰,我的一口痰从天而降,你避之不及,陷入了挣扎,你的挣扎除了我,还有人知道吗?你有没有呼救?我看见的是,没有人来救你!
而命运啊,你知道吗?你这一脚踩下去,是不是有一个孤独的蚂蚁从此会在这纷纭的世界上消失?
静静的中午,静静的小院,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杂乱无章的。
孩子还在安静地睡着。
我希望,他做的是甜甜的梦,永远是。
2018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