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个劳作人,一辈子指甲缝里都是灰**,大字不认识几个。
“囡囡,现摘的桃子,脆着哩,来吃一个啊。”奶奶仔仔细细的,从青翠的枝桠里一个接一个的扭下来粉嫩的果子放进竹筐里,怕磕着、怕碰着,当成是珍宝一样护在怀里。印着鲜艳红花的褂子被汗水浸湿,浓密的眉毛因着收获的喜悦舒展了开来,眼睛藏在灰蒙蒙的面庞里熠熠发着光,一步一步的从咯吱作响的梯子上挪下来,我倚在院门前看奶奶的时候,心里想:“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干。”
家里有四个孩子,爷爷参军并不能常回家,奶奶靠着自己一碗米一捧面的把爸爸姑姑姐弟四个拉扯大了。在当年,提到奶奶十里八乡都得赞上一句:“是个能干人,喂猪挑菜样样能行。”三十余年过去了,时光丝毫未能磨灭奶奶骨子里的利落干脆。可这样利落干脆的人,在收拾我的毛笔字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仿佛呵护着她长学
问的梦。
奶奶爱端着小杌子一边择菜一边陪着我练字,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奶奶熠熠发光的眼睛就会弯成月牙状,和左邻右舍念叨着:“我家囡囡又考第一哩,不像我,吃了没学
问的亏,一辈子耗在这地里,将来她要有大学问哩。”“是哩,这聪
明劲儿随了你哩!”每当话及此处,奶奶就会看着一筐子绿油油的菜,低头不发一言,眼里是说不清道不
明的愁绪。
真可惜,奶奶只是个劳作人,一辈子没进过学堂,也没什么学问,这是她一辈子的痛。
“奶奶,吃桃,我洗过了。”我端着刚洗好的桃递给奶奶,毛绒绒的桃在瓷白的盘中讨喜的笑着,上面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奶奶咬了一口之后,噗嗤笑了出来:“我的乖囡囡哟,这桃啊,可不是这么个洗法。”
洗桃还有学问?孔子没说过,孟子也没有。我错愕的呆在原地,只见奶奶先将桃子“噗通”一声滚入水中,紧接着去厨房抓来了些白亮亮的雪一样的颗粒在桃子表面轻轻地揉搓,在奶奶的引领下,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们纷纷露出了粉嫩的脸蛋。我看直了眼睛,回想自己揉搓半天都没效果的场景,不禁红了脸。
“奶奶,这是什么啊,是洗桃专用的清洗剂吗?”“它就是你中午吃的盐啊。”奶奶因为我的问题笑开了花。“桃子要用盐洗,葡萄可以用面粉洗,你喜欢的凤梨啊中间的心没味道,但西瓜中间就最甜,挑瓜也是,瓜纹瓜藤都要看……”奶奶滔滔不绝的分享着她的学问,嘴角的弧度弯了又弯。
“奶奶,你简直是个诸葛孔明,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呀,我今天长学问了!学到的可一点不比书本差哩!”我笑吟吟的缠着奶奶给我继续讲下去,假装没发现奶奶眼底隐隐泛起的泪花。
奶奶是个劳作人,大字不认识几个,可生活这位老师从未吝啬于它的学问倾囊教授于奶奶。她在生活里,一点一点的用时光圆满了自己有大学问的梦。
长学问,从来不止于书本,于学堂,更于山野,于田园,于贩夫走卒,于童叟老妪,于世事洞明处。